今天和大家談一本書，《春天的狂想-中國股市的非理性繁榮與大眾癲狂》，作者劉晨茹。
之前讀激盪十年，對2015年股災的細節一直念念不忘，直到找到這本書，才算是有了迴響。本書是前券商分析師和第一財經評論員劉晨茹的處女作，從人性為主要切入口，用女性的細緻目光重新覆盤了2015年中國A股市場的一場泡沫的生成與破滅，並分析了原因。本書是目前唯一一本多角度覆盤2015年中國牛市的書籍，並在2017年8月被哈佛費正清研究所圖書館收錄。值得一讀。
讓我們隨著這本書，一起復盤那場泡沫，讓我們回到2015年。
自2008年下半年開始的四萬億國家財政金融擴張，帶起來了一波為期4年（2009~2012）的景氣，在2012年政府換屆後政策趨於緊縮時結束。2012年到2015年，整體上巨集觀經濟是個蕭條期。中國房地產拐點論甚囂塵上，基建投資萎縮，民企退出市場，工業原料全面過剩，資源類企業拿不到一絲貸款而苟延殘喘。可以這麼說，四萬億在中國吹出了一個人造經濟小週期，4年向上，4年向下。2014年中國經濟面臨“硬著陸”風險，新政府也不得不放鬆緊縮政策。但到2015年初，人們期待的實體經濟重新繁榮沒有回來，中國A股卻自2014年四季度開始逐步熱鬧起來了。
2015年1月和2月，和以往一樣，是經濟資料公佈的真空期。由於房地產，鋼鐵煤炭和有色等強週期行業經營環境太差，相關行研分析師紛紛轉向TMT和科技行業。
3月，央視2套《市場分析師》欄目（因股市長熊而長期停播）邀請八位明星基金經理聊投資策略。 自2013年開始的創業板單邊牛市把一個叫王茹遠的主攻科技股的新晉基金經理推上公募一姐的寶座，要知道公募一哥王亞偉花了十年才成功。低調的王亞偉此時也發聲表示“牛市已成共識”。3月，“網際網路+”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3月20日，證監會例行釋出會上發言人說：“近期股市上漲，是市場對全面深化改革...的認同...有其必然性與合理性。”2015年3月24日，網際網路教育概念股“全通教育”成為第一高價股。
4月初公佈的2015年一季度GDP跌破7%，為6年最低點。4月7日，上證指數開盤3899點，收盤上漲2.52%。破產餐飲企業“湘鄂情”改名“中科雲網”，於4月創新高。4月7號，股吧裡出現留言：“不要管基本面，只管輸和贏，認真你就輸了。”海通釋出研報認為“目前已進入到牛市的增量資金入市第二階段，增量資金已由早期個人投資者中的超級大戶、大戶、逐步向中戶、小散戶蔓延”。4月以來，每週都有兩百多萬新開戶。4月16日，A股融資業務餘額已達到1.7萬億規模，而融券業務只有不到200億，市盈率超過50倍的股票已經達到70%。4月24日，全國民間配資行業在烏鎮舉行行業大會，為自己正名——配資是“網際網路金融的創新”，是“助力股民衝進牛市的風火輪”，他們為市場注入了3萬億不受監管的流動性。四月呀，是你的謊言。一方面，券商研報日趨荒誕。4月19日，長江證券釋出研報《纏論大法好之事後看圖哪家強：俠之大者，為國接盤》。另一方面，全國輿論謠言四起。4月21日，人民網釋出的一篇文章，標題叫“4000點才是牛市的開端”，然而標題被各大網站以及微信公共賬號改為“《人民日報》：4000點才是牛市的開端”。
5月，經濟資料依然很差，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同比下降了1.3%。滬深兩市融資規模達到了1117億，有44家企業IPO（首次公開募股），48家企業增發，中國IPO規模第一次領跑全球。5月13日，樂視網市值超過了全球最大的房地產公司萬科，賈躍亭高位減持套現100億，賈老闆“連逃跑的樣子都這麼帥”。5月22號證監會宣佈清查配資，券商調高兩融保證金比例並全面自查場外配資業務。5月23日，李劍閣說：“國家牛市是個危險的概念”。5月26號，匯金在A股減持工行和建行。5月28日，上證早盤高開1%，10點鐘指數突然下跌，而午後下跌2個點，收盤兩市下跌股票超過2000家，其中650家跌停，上證指數下跌6.5%。收盤後股評說得好，“不必恐高，波動是牛市上車最好的時點”，“牛市歷來都是小漲大跌，今天的暴跌可謂是盡顯牛市特徵”，”記住這是牛市，不要輕易放棄“。
6月初，文章《10000點的中國股市也不是泡沫》很快獲得了十萬以上的點選率。6月1日至5日，A股證券賬戶淨轉入近萬億元資金。6月12號，肖鋼在中央黨校談話：“改革牛”的理論是成立的，市場上資金很寬裕。但是，6月15號，上證下跌了2%。6月16號，上證下探至4900點。知名基金經理劉強：“沒有大跌的牛市不是真正的牛市，暫時的調整又有何懼？”6月19號當天，兩市近千隻股票跌停。一週之內，上證指數和創業板分別下跌了13.3%和15%。6月23號，四大證券報同發評論員文章，其中《中國證券報》說：“從資本市場角度來看，市場走牛的邏輯未發生改變。“6月25日、6月26日兩天，上證指數狂瀉496點。6月27日千股跌停，此時全國的融資盤要麼強平要麼踩踏式退出。6月27日晚，央行降準並降息，以期穩定市場。6月29日，上證跌破3900整數關口，證監會盤中緊急發訊息安撫市場，但上證以跌3.34%收盤，晚上人社部重提養老金入市舊聞。6月30日，股市繼續大跌，午間收盤最後一分鐘，中國基金業協會發倡認為現在A股已經具備了抄底的價值，上證從暴跌5%到翻紅5%。
7月，大俠們，是時候為國接盤了。7月1日凌晨，四大證券報又同時釋出評論員文章，《證券日報》說：“我們要勇敢面對，齊心協力打贏這場‘中國價值保衛戰’。”7月1日、7月2日俱是千股跌停，大量止損型私募產品被擊穿，強制拋售全部股票。此時坊間流傳海外勢力蓄意做空中國，晚間證監會宣佈嚴處惡意做空。7月3日，上證下跌5.77%，基金專戶、場外配資賬戶、傘形信託紛紛爆倉。7月4日，先是證監會召集21家券商宣佈動用1200億資金救市，後有國務院會同一行三會、財政部以及部分核心央企商討救市，國務院有關領導同志決定由央行給予證金公司無窮流動性暴力託市。7月6號，證金公司抽調各地交易員進京救市，當天相關賬戶淨買入623.26億元。7月7日，再度千股跌停。7月8日，有557家上市公司宣佈停牌，史稱”千股停牌“。7月8日晚，公安部宣佈打擊惡意賣空股票與股指期貨等證券期貨市場違法犯罪活動。“峰迴路轉”，7月9日，散戶和大機構又開始加滿槓桿殺回股市，兩市千股漲停，滬指漲5.76%，晚間”權威人士“劉鶴認為中國經濟沒問題，“股市也沒問題”。7月10日，又是千股漲停，還有千股復牌，券商看多報告又開始滿天飛。7月8日後，證監會對場外配資和股指期貨的違規交易進行全面清算。
此後，便是一地雞毛。7月22日，知名基金經理劉強自殺。整個7月，上證跌去14.34%。8月，證監會暫停了券商對信託公司的介面，傘形信託無法交易；民間配資公司糾紛不斷爆發；中信證券總經理、《財經》雜誌社副社長以及證監會主席助理被要求協助調查。整個8月，上證又跌去12.49%。11月，民間遊資徐翔被抓；國信證券總裁自殺；伊世頓貿易被查。而在2016年的1月的熔斷中，這場泡沫才真正灰飛煙滅，當月上證下跌22.65%。大跌完後，50萬至500萬元的個人賬戶消失了21萬個，而500萬元以上的賬戶也有3萬個不見蹤影。
關於這次牛市的升騰與隕落，本書作者給出了自己的認識，筆者在這裡用自己的語言梳理一下。
這場A股的牛市本質上是中國長期存在的投機資金從別的投機市場匯聚於股市又離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新的金融工具、新的移動社交、新的傳媒方式以及落後的政府監管模式推波助瀾，又讓整個牛市泡沫的騰落變得空前地迅速、慘烈和荒誕。
整個故事還要從2008年的四萬億說起，這次空前的國家行為翹起了一波經濟小週期，一方面國民經濟得內涵結構沒有優化還有些惡化，國進民退倒逼產業資本脫實入虛，進入投機市場；另一方面經濟總量外延型增長瘋狂，過量的信貸供給造成各個投機資產池無視基本面的非理性繁榮。到2014年，這波小週期走完，投機資金髮現實業依舊不景氣沒油水，於是從之前的黑金、大蒜、普洱茶和房地產裡通過私募、P2P、傘形信託以及銀行表外理財進入股市，這裡的資金既有山西煤老闆也有溫州炒房團。配合著網際網路革命、全民雙創和全面深化改革三個響亮的口號，股市走牛（創業板先於主機板）。由於監管不力，融資融券的門檻被大大降低，民間配資也全面失控使得散戶加槓桿空前容易；股指期貨和傘型信託使得機構加槓桿也空前容易，於是泡沫就生成了。拜移動通訊技術的普及，無論散戶還是機構都被裹挾進網際網路“過於容易獲得”的資訊潮湧之中無法自拔，“假新聞”變成“政治正確”，網路上一點點留言可以在下一秒就成為實際的交易下單行為。無論是“4000點政策底”還是“海外做空假想敵”，所有的謠言不斷自我強化，最後演變成一場大眾幻想。當6月開始股指暴跌的時候，玩忽職守的在朝佞臣、落井下石的油膩官商、船堅炮利的海外勢力幾乎讓中央政府陷入塔西託困境，儼然讓救市成為一場戰爭。暴跌時，千股停牌被官方默許，逼迫機構做空期指對衝損失，然後官方還限制空開，以至一地雞毛；徹查信託違規時直接關閉介面，導致既有契約作廢，交易者被迫爆倉；事後回查投機倒把，頂部逃出來的人還能被抓；證金變身”國家隊“，主導了未來兩年的A股市場。整個救市清算過程無處不體現著人治的色彩。一場荒誕的財富分配大戲，也就此落幕。
不得不提一下，本書作者還關注到了人們在這場牛市前後生活觀念的變化。此外，作者對中國人為什麼熱衷炒股也做了精彩論述：“股市，幾乎是唯一一個，能讓你簡單地想象鉅額財富掉落的地方。這裡只需要動動手指下單，只需要為自己的判斷承擔後果；你不需要諂媚地乞求誰，不需要強顏歡笑陪酒喝到大醉。”
最後，筆者不得不提，“所有發生的，是因為它有發生的理由，能超越歷史的人，才叫以史為鑑，然而我們終究不能超越，因為我們自己的慾望和弱點。”覆盤牛市也是一樣，不會給你我帶來多少實際價值。還是那句話：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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